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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给我做秋千的舅舅走了

昨晚梦见有人死了,家里人都回来了,偌大的灵堂被一堆柴火照得很亮、很亮,大家都很忙、很忙。我没有哭,想看清躺在棺材里的人是谁,可惜来来去去的人群挡住了我,直到醒了,我还是不知道棺材里躺着的人到底是谁。也罢,只是一个梦而已。

中午打开电脑看见妈妈的留言说:“再春姐姐的爸爸走了,我们在她家刚回来。”看看留言的时间:午夜一点钟,心里突然“砰”的一声,原来那不止是梦啊……其实他也跟病魔战斗了三四年了,也许他累了,我们这个外姓的舅舅还是走了……

童年在乡下的记忆有很大一部分来自这个舅舅家。和大多数农村的木房子一样,他家不过也就是简单的生活用品和农具。舅舅在堂屋高高的房梁上给我和表姐用粗粗的麻绳做了两个专用的秋千,只要我们去它就在那儿,我曾一度以为那秋千是他们家本来就有的。她那两个比我们大几岁的女儿便是我们最好的玩伴,玩累了,就在他家睡下,枕头上总是推着一群小娃娃,等我们熟睡了,舅妈再悄悄地拿开。早上还没睁开眼睛就可以闻到饭香。舅妈还常常会给我们弄糯米粑粑,有甜的也有咸的。厨房和堂屋没有墙,我们就一边荡秋千一边问:“舅妈,粑粑好了吗?”舅妈总是一边加着柴火一边笑眯眯地说:“快了,快了。”我和表姐在比高,秋千荡得越高我们的笑声就越大,路过的邻居不用问,就知道准是我们两个小淘气。只听舅妈一声“好咯——”我们便迫不及待地“刹车”从秋千上跳下直奔灶台去了。舅妈撩撩围裙,打开锅盖,那一个个圆滚滚的粑粑让我们忍不住想咬它,舅妈一边把它们弄到碗里,一边说:“小心烫啊”,咬一口下去,那种甜,真让人满足!此时,如果清晨出去干活儿的舅舅刚好回来,他总是不急着放下肩上的锄头,而是看着我们笑,那笑似乎比我们还满足。我们手里拿着冒着热气的粑粑喊着:“舅舅——舅舅回来了!”

再长大些,我问妈妈:“为什么舅舅不跟你们一个姓啊?那为什么我们还要叫他舅舅啊?”妈妈说:“他原本是我们村里的一个孤儿,后来有个晚上被你外婆领回家来,就这样我们就成了一家人了。”我不满意这样简单的解释,硬是拉着妈妈给我讲关于这个舅舅的故事。妈妈把电视音量调到很小,说:“好吧,那我就跟你说说吧。”

那年我和你姨妈大概刚上中学,你的两个舅舅还在上小学。你外公被调到外地工作,外婆就带着我们四个孩子住在一个跟别人租借的老房子里,那时乡下的房子厕所在外面,因为还要关牲口。

记得那是在一个冬天的晚上,你外婆起来上厕所,那晚月亮很亮,天上还飘着小雪。回来正准备关门时,她往屋前的菜园看了看,那时园子里已经没有菜了,这时,外婆看见菜园那棵老桃树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开始还以为是眼花,再看看确实有什么东西在动。外婆壮着胆走过去想看个清楚,她走到树下,看见一块大大的塑料薄膜,掀开一看,竟然是个人。“这不是杨云吗?”外婆叫道,“杨云,你们怎么睡在这里呀?”外婆一边问一边把他往屋里拉。他身上除了那块薄膜和那件破棉袄什么都没有,脸色惨白,像个死人,看上去可怜极了。外婆也没多问,先是拿来厚厚的棉衣披在他身上,一边用手轻轻地拍着他头上雪,他看着外婆还没开口眼泪就落了一地。等他慢慢平静下来外婆才问他:“到底怎么了,你怎么睡在外面呢?”他这才开口说话,他说:“平遥伯伯说,我已近把房子卖给他了,所以我就不能回去了,我记得以前妈妈说过,这课桃树是我们家的,我没有家了,所以只能来这里。”说着一串眼泪又掉下来了。外婆听得很是不解,杨云是个孤儿,父母早就不在了,没有任何亲人,一个孩子怎么会把房子卖了?何况是一个孤儿。外婆让他先睡了,可那天晚上外婆一夜没睡,她想着:一定要把这事情问清楚。

第二天一早,外婆就找到平遥想弄个究竟。平遥一本正经地说:“他是答应把房子卖给我了呀,不信你自己问他,他是这房子唯一的主人,他说的不算谁说的算啊?”“他为什么要买给你啊?”此时平遥更理直气壮了:“他拿了我的东西啊!”“什么东西啊?”“我给他买了好大一把水果糖啊。”外婆听了哭笑不得,说:“天哪!他只是个孩子啊,你怎么能这样呢?”平遥是远近出了名的“霸道户”,家里又是生产队里的官儿,外婆知道再争下去也没用,于是只好走了。

在那个靠工分吃饭的年代,各家的温饱尚是大问题,所以也没人出来说什么。就这样,杨云就成了我们家的成员了。以后外公给我们买衣服也给他买,家里吃什么都不会少他的,他倒也是个乖巧的孩子,主动帮外婆做事,哪里能做的一点也不怠慢。食堂统一开餐时外公还会特意叮嘱分饭菜的师傅说:“这孩子算我们家的,不能饿着了。”外公外婆都是念过书的人,平日里也会给他教教书。就这样你外婆和外公就带着我们五个孩子过日子。

等到他到了可以当兵的年龄,外公又想办法把他送到部队里。两年后的一天,他回来了,穿着一身军装,拎着一大包行李,走过学校操场时大家正在晒谷子。一开始大家还没认出他,他便把他一包从城里带回来的糖果拆开,叫大伙都过来吃。也许是久违了的乡音让他忘记了路途的劳累,他帮这家翻翻谷子,帮那家挑挑担子,就这样忙到太阳落山。大家也纷纷散去,当这一群人一个个和他道别时,他突然发现,空旷的操场上只剩下他和散落一地的糖纸了。夕阳下,他显得那么的孤独,刚刚找回的些许温暖仿佛瞬间蒸发了一样,他低着头坐在操场上,旁边是他的行李。从别人口中听说他回来了,外婆高兴极了,远远地跑去操场把他接回了家。

部队上的分配消息还没下来,他就一直在家等着。一天和外婆干活,正好经过他家老房子门口,他站住了,眼里含着泪光。他一寸一寸地丈量着这已不属于他的房子,那神情恨不能把它背起,藏在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外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那时外婆已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她知道这房子不该被别人占着,当年的一把水果糖怎能让这房子永远属于别人。外婆暗暗发誓:“孩子,我会让你回家的。”此后的日子里,外婆和外公一直没忘记这事儿。

看着他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外婆就问他,他总是沉默。知儿莫过母啊,虽说不是亲生的,那感情也到那份儿上了。外婆知道,他心里一直有疙瘩,一直很自卑,自己没钱,没工作,又是个孤儿,连最基本的房子都没有,哪个姑娘肯嫁给他。于是外婆对他说:“你别急,工作的消息应该快了,上一批的都安排了,估计你们下一批也快了。房子的事我们正在给你努力,那房子本来就是你的,我跟大家都说了,村里很重视,会帮你把房子拿回来的。”外婆的话像是强心剂,让原本闷闷不乐的他豁然开朗了起来。后来有人给他介绍对象,那姑娘性情爽朗又能干,两人都谈得来。就这样他俩结婚了,也住进了原本属于他的家。那心里头的欢喜胜过任何豪华的婚宴,两人就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房子在他们努力下一天天修葺好,他们的女儿也相继出生了。他给大女儿取名再春,二女儿取名再红。直到两个女儿都成家立业了,他们还不愿离开这老房子去城里住。

命运有时候就爱开玩笑,就在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的时候,他却被确诊患上了癌症。一家人尽量为他治疗,给他开导,想尽办法让他开心。渐渐地他的心态好了,人也精神了,医生说的两年大限也过了。有次再春姐来我家玩,跟我妈聊天时,她说:“对于我爸,我们也没什么愧疚的了,作为儿女我们尽其所能了。他也说看到我们都好他就放心了,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上个月听探望他回来的姨妈说:“大哥看样子快走了,他跟我们说,他这些日子常常梦见他的父母。”

今晚我一个人在操场散步,不记得绕着操场走了多少圈。直到操场上的人都散去了,我抬头看着天空,一颗星星也没有,空旷的操场上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我对着天空淡淡一笑,舒了口气,是的,那个给我们做秋千的舅舅走了。我没有流泪,也不想流泪。这世间的爱他都有了,也许他是太想他的父母了,他们在天堂相聚了,他一定像个孩子一样的快乐。我想,如果他是笑着走的,那么我们就不应该哭着送别。


来源:团结报

作者:苗苗

编辑:胡大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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